前几天，看到一个短视频，河南驻马店的一个智障女孩嫁给了55岁的老男人。
视频里，穿粉色衣服的女孩似乎尚未成年，一直在哇哇大哭，她的“新郎”笨拙地给她擦眼泪。旁边站着她身着红衣的母亲，尽管模糊处理，但仍显满身喜气。旁边还有个女人在对女孩说：“别哭了……你是来享福的。”
此视频一出，网上舆论一片哗然，当地政府甚至成立调查组对此进行调查核实及信息通报。
来自各个角度的说法已经太多，无意评判孰是孰非，只是看到这个女孩，让我想起了一个离去久远的人。
图片
儿时我和奶奶住在一个大杂院里，院里十几户人家，都是某系统的家属。
有个邻居姓胡，是系统里的领导，家有四女一子，还有一个老母亲。因为家里人口多，分到的房子就比别家多两间，但分散着不在一处，其中有一间南屋和我家相邻。
我那时刚上小学，和胡家老四玉华同龄。二姐玉秀比我们大八九岁，起初以为她是大姐姐。直到有年夏天，胡家主屋门口的树上拴着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大家才知道这才是他们家的大女儿。
她的双手被绳子捆住，两臂环在一棵杯口粗的树上。她努力想挣脱，便用力围着树打转，使劲用脚去蹬去踹。疯言疯语地哭骂着。
大院里的孩子多，我们又惊又怕地围着她看。有调皮的孩子故意逗弄她，喊她“憨大妮”，这使她更狂躁，倒引来孩子们一阵阵哄笑——其中也包括她的弟弟妹妹们。
她好像不知道累，不知道疼，一刻不停的与那棵树抗争，手都被勒出了血。最终，那棵杯口粗的树从中间折断，我们这群孩子被吓得一哄而散。
图片
后来，她就被绑进挨着我家的那间南屋里。
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木板床，她就被缚在床尾，站又站不起，躺又躺不下，就斜着身子倚在床腿上。
因为离得近，有意无意我就会看到她。院里的孩子也会找各种理由来“窥探”她。
她也不是总闹腾，不闹腾的时候，听到我们唱歌她会跟着唱，嗓门嘹亮。我们写作业时，问她一些算术题她口算就能算出来，还会背乘法口诀。
她还会打扑克，用一只未被捆住的手跟我们打“争上游”、玩“憋七”，眼珠子叽里咕噜的算牌，一副狡黠的样子。
每次得胜前“啪”地甩出最后一张牌是她最得意的时候，骄傲地仰着脸睥睨着我们一众小屁孩儿。
我们惊叹“憨大妮，你还怪能嘞”，她呲着牙笑，享受着难得的被夸奖和带着嘲弄的崇拜。
奶奶不让我喊她“憨大妮”，让我喊大姐。我说院子里的孩子都那么喊，连她弟弟妹妹也是。我奶奶说，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人家比你大那么多，别没大没小的。
奶奶和她娘拉呱时听说，憨大妮小时候上过学，脑子也很聪明，就是有次被一只壮硕的大公鸡追着啄了几里地，就吓出了毛病，越大越厉害。
我很不理解的偷偷去问她：“憨大姐，你为什么怕公鸡呢？”
她不屑一顾地撇着嘴说：“嘁，天老大地老二，我谁都不怕！”
图片
暑假后我们都上学了，和憨大妮在一起玩儿的时间逐渐少了。孩子的注意力总是容易被分散，每天放了学成群结队的疯跑和游戏，慢慢的，憨大妮就淡出了我们的视线。
等我们觉察她不在时，听说是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再后来，听说她嫁人了，远嫁到了包头。
大约三四年后的春末夏初，憨大妮又“拉家带口”的回来了，她男人看起来四五十岁，还有了一个两岁多的儿子。
她再次被绑进了南屋的木板床上，比以前疯得更厉害了——不停地叫骂挣扎，衣服被褥被撕得条条缕缕，后来天气热了，便几乎是赤着身子被绑在只铺了一张席子的床上，一股刺鼻的异味从屋里散发出来。
她的男人有时会关起门来打他，我们能清晰地听到皮肉被抽打的声响，听到憨大妮杀猪般的嚎叫……拳头大概打累了，一只半新的乒乓球拍都被打断了。
每次挨打之后，她就会消停两天，像是被抽去了力气，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们不再敢进屋和她玩，远远地站在门外看她。还有她两岁的儿子，惊惧又平静地听着母亲挨打，怯生生地盯着那个床板上的人，不哭不闹。
她偶尔扭过头来，目光空洞的望着我们。只是在看到她的儿子时，长久凝视，似有泪光。
图片
他们在那间南屋住了有半年多，后来就搬走了。不知道搬去哪里，有说憨大妮又住精神病院了，也有说被他男人带回包头了。
没两年，二姐玉秀结了婚，婚后就住在那间南屋里。
我记得，南屋的门上贴着大红的喜字，还挂了半截的粉红门帘。
再后来，就听说憨大妮没了，自己上了吊。
据说上吊前她把自己的褂子脱了——当地有个说法，死去的人可以穿棉袄，穿夹袄，但是不能穿褂子，因为“褂子”等于“挂子”。
至于她最后到底是疯狂之举脱了褂子，还是想到了她的儿子，我们永远无从求证和得知。
正如人人都喊她憨大妮，却从来不知她的名字。
图片
信息洪流无时不刻地滚滚袭来，今天的热搜很快就会销声匿迹。因为一个无意流出的视频而被社会关注的智障女孩，过不了多久即会被人遗忘。
唯有祝愿她未来的人生能少一点哭声，多一份善待，在贫瘠的生活中、在混沌的意识里，能够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温暖和善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