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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境

栀子远远跟在母亲的后面若即若离,并不出声喊她,栀子这是又撵路呢。

 

来到人多的地方,栀子跟紧了一些,怕跟丢了,人多,房子也多,好打掩护,母亲终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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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在马路的电线杆阴影下藏身,看见母亲走进了卖糖果糕点的铺子,沿着柜台来来回回用手点着,售货员在柜台里面取着东西,不一会儿,母亲递钱进去,几个纸口袋递了出来。

 

母亲就那样依着柜台,从口袋里拿出了长长的芝麻泡糖咬了一口,栀子眼巴巴地望着,口水淌了下来。

 

母亲隔三差五的要往市中心去,栀子也好喜欢逛街,总想母亲牵着她的小手一起走。“妈妈,我想跟你一起上街。”一次,栀子说了愿望,但母亲冷着脸拒绝:“小孩子家家的,像个跟屁虫似的,不成体统。”

 

母亲教训起人来,总是有点古板,还常常跩出点旧学的味道。

 

但为啥别人家的母亲不这样呢?走到哪里都带着孩子,常常呼三唤四地,生怕孩子磕了碰了,哪怕孩子犯了错,被母亲打手板,痛得哭,也还是知道她是爱你的。

 

栀子有时候羡慕得很,老想,可不可以去别人家当孩子呢?

 

母亲吃完了那根长长的泡糖,又打开另一个口袋,剥起花生来,这也是那个时候看年看月才能吃上的零食。

 

栀子咽着口水,还不想离去。

 

突然地,栀子好想父亲,可他老不回家。长年累月往山沟里钻,在大山深处探寻宝藏,这是父亲告诉她的。

 

母亲可不这样说,从她嘴里描出来的父亲形象很差:最自私了,只顾自己快活,不顾家。

 

栀子不苟同,她虽然小,但母亲对父亲和对她的冷漠,使她的心智比同龄的孩子成熟。

 

父亲每次回家,都要给栀子带回一些小玩意儿,有时候是一颗光滑圆润的小石头,有时候是一片镂空的树叶做的书签,有时候是一朵风干了的小花。有一次,还带回来一片色彩斑斓的羽毛。

 

父亲给她讲了羽毛的来历,山里下大雨,树上一窝鸟巢倾覆,一只还不会飞的幼鸟被阻在了树上,大鸟急得上下扑腾。父亲冒雨爬上树,把幼鸟解救了下来,还用茅草在帐篷的沿下,给鸟儿们搭了一个窝。

 

父亲和同事们要转移工地了,鸟儿将一根羽毛放在帐篷门口,父亲说是大鸟翅膀上的羽毛。栀子感觉鸟儿揪下自己的羽毛好疼,父亲说,会的吧,但大鸟常常用自己的羽毛给雏鸟铺窝。

 

栀子脑海里浮现出夜里从睡梦中惊醒的场景:母亲吵她裹被子,揪得她手臂生痛,粗手重脚地把她掀到床里面,拖过她压着的被子。小小的人儿,酸楚地觉得人似乎还不如鸟儿。

 

父亲不在家的日子,栀子常常拿出这些东西来看,总能感觉到父亲的温暖。

 

她很向往同父亲一起,去感受大自然的美丽与温情。可她知道那是一种不可能的奢望,地质勘探的工作环境是不允许带着小孩子的。

 

最令人难忘的还是父亲带她去吃好吃的,还总是看着她吃,她要父亲也吃,每回他都是尝一点,其余都是栀子包圆。

 

“你怎么在这里?”一声尖利的呼声打断了栀子沉浸的回忆,母亲站在她的面前。

 

栀子摸了一下口边的涎水,慌乱地垂下了双手,不知怎么安放一样颤动着。

 

她知道,母亲最见不得她的畏缩样儿,她头垂了下去,眼睛盯着脚尖,脚趾在布鞋里抓紧了鞋底子,真想有一地缝能够钻下去。

 

“走吧,带你逛逛。”母亲声音还是很尖,她说话一直都是这样刺耳的腔调,但这个时候就如同天籁之音。

 

栀子被意外的惊喜弄得晕乎乎的,赶紧跟在母亲的身后亦步亦趋。

 

百货商店的门口排着长队,母亲要栀子排着,她去前头看看。过了好一阵,母亲回来了,手里抓着两块花布,就往栀子的身上比划,栀子不喜欢那花布的颜色,也忌惮着母亲这样的靠拢,别扭地往一边躲。

 

母亲大光其火,拿花布朝她脸上身上摔打,音量抬高八度骂栀子:“不识好歹的东西,我好不容易托前面排队的熟人帮忙扯了两块花布,你还不领情,我欠你的吗?”

 

旁边的人看着热闹,“啧啧”地砸着嘴。栀子头埋得低低的,羞得无地自容。分不清那些人是同情她,还是向着她母亲。也不想分清,只巴不得赶紧结束这光天化日之下不留一分面子的责骂。

 

有个女人朗朗的声音,压倒了一片嘈杂:“这位女同志,这是你的女儿吗?有这么对待孩子的吗?你若再不住手,我可要叫警察了。”

 

母亲消停了,栀子如获大赦,赶紧跟着母亲朝人们闪开的一条缝里溜走了。

 

母亲的步伐很慌乱,甚至有点踉踉跄跄,栀子用眼睛的余光打量吃了瘪的母亲,只见她脸上涨得红通通的,比刚才摔摔打打的时候还要红。栀子心里面颤颤地,担心回家后的爆发。

 

栀子想好了,这次要学会反抗。她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有人为她主张过,给她添了勇气的翅膀。

 

有点意外,回到家,母亲直接躺在了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像极了与父亲闹别扭时的赌气。

 

隔壁的马外婆见这么晚了,栀子还没吃饭,就叫上她一块吃点。

 

邻居处久了,马外婆知道栀子母亲的习性,常常看不下去了,就帮帮栀子。通火炉子,坐锅蒸饭,切菜下锅,等等。甚至洗洗涮涮。

 

栀子能感觉到,其实,邻居们都很看不惯自己的母亲,只是顾着她的感受,很少在她面前说啥。

 

夜深了,母亲起来吃了一堆今天买的零食,出去打牌了。栀子知道这也是一种惩罚,一种好像洞穿了她想要异动反抗的惩罚。一般,母亲闹别扭要睡上一整天,是不会去打牌的。

 

母亲牌瘾很大,常常玩到后半夜。那会儿,又不赌钱,也没钱赌,但真能这样花时间玩的不多。

 

夜深人静,栀子一个人呆在家里很害怕,但她拼命忍着。因为她很鄙视母亲裹在男人堆里这般玩牌,还你来我往地抽烟、喝酒。

 

母亲感觉得到,所以都是去别人家,而不在自己家这弹丸之地。

 

多少年后栀子想明白了,也许母亲由于内心孤独吧,才那般置她于不顾,狠命地玩。

 

尽管日子难捱,而时光总是朝前的,终有一天,栀子长大了。

 

她的阅历足以让她解困了小时候某个夏天的万般无助,会以一句“六月天穿皮袄——乘空”来戏谑那时那景。

 

那是桑拿天,热得人们挠心挠肺的,而母亲得了重病,像是要死了,穿着皮袄还喊冷。当时小小的栀子,真怕母亲死了,自己孤伶伶的。尽管母亲是那样的冷漠,那样的不喜欢她。

 

长大后的栀子也洞穿了母亲为何千方百计阻挠自己去当文艺兵,说就是戏子,变了个好听的名头而已。

 

那时,栀子才十一、二岁,很想去当小兵,发了一回倔,不管不顾地闹了一场,终是没能如愿。她不懂母亲嘴里说的旧时的戏子,但感觉到了母亲的轻贱。

 

母亲收拾栀子的方式也很绝,她拒绝让人审视她自己,这是招文艺小兵的重要一环,要看父母,以判断孩子的身材发展。

 

多少年后,早已释然的栀子,回头去看这一段,与其说是想去当兵,不如说是小小年纪就极想离开那个毫无温度的家,离开毫无温情的母亲。

 

但栀子付出的代价是母亲变本加厉的忽视。

 

栀子发育了,生理期是别人告诉她怎样收拾。

 

冬天里,寒风吹得脸颊皲裂,她用的是贝壳油,从不奢望用母亲的百雀羚,那浓郁的香味久久不退,是会被母亲斥责:小小年纪妖精个啥?

 

晓得爱美的时候,她从镜子里看到鼻梁上长出了淡淡的雀斑,听人说雀斑遗传,她害怕多得像母亲一样铺满整张脸。于是在母亲的瓶瓶罐罐里找出了祛斑膏,悄悄抹了起来。

 

被发现后招来母亲劈头盖脸的抓扯加呵斥:“我这个是好不容易弄到的,你还敢用,你想捯饬漂亮了干个啥?”

 

成人后的栀子不打算以眼还眼面对已经跟不上时代脚步的母亲,她给她买好看的衣服,给她买好吃的,给她买护肤品的时候还不忘了要搭配一瓶祛斑膏。

 

良性循环的结果是,有人对栀子说,你一点都不像你母亲。栀子似乎是得到了无与伦比的褒奖那般心花怒放。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长相与母亲是像的,不像的只能是脾性了。

 

母亲一辈子较着劲,诸多的不满意扭曲了性格,甚至外貌。以至于她怨天尤人之余,祛斑就成了她的一种嗜好,也成了一种纠结,随着年龄老去,满脸雀斑仍顽固驻守毫无退意。

 

有人说栀子喜欢父亲,不喜欢母亲。也有人说父亲喜欢她,母亲不喜欢她。旁人的置喙栀子不置可否。

 

其实,漫长岁月,用自己独立的方式去体味酸甜苦辣,去宽宥本以为只能以牙还牙的恶,向善的心境是可以开阔胸怀的。

 

在日月的交替中,栀子慢慢感受着心境的富足。

关于作者: 小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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