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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来的媳妇(七十五)

“病例呢?把病例给我。”刚出了医院的大门,那人就向万晓兰伸出了手。
“啊?病例?黄大哥,病例在我住的宾馆里面,没拿,我不知道要病例。”晓兰茫然的看着还漆黑一片的天,“你在这等我,等我一会,我这就回去拿?我给忘了,就是,排号怎么能不要病例呢,我是大意了,你等着,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晓兰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就往宾馆跑去,那人看着晓兰的背影,抽出一根烟点上,默默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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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对于晓兰来说,这个人就是来救彩儿的命的,自己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呢,她在自责中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生怕这个救命恩人走了。因为只有眼下的这个人,才能让她的彩儿尽快拿到专家号,尽快恢复健康,专家号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就像住进一栋新楼,所有人都相信它不会倒塌,因为这是一群有资质的专业人员设计和建造的,并且经过了房屋质量管理机构的验收。你搭乘飞机即使飞到一万米高空,也相信它不会坠落;你乘坐高速列车,哪怕时速再快,都相信它不会脱轨一样。在这里,人们不是相信这个专家,而是信赖专家所拥有的专业能力的可靠性,信赖这个叫做“专家系统”的东西。

彩儿已经起来坐在床沿上,耷拉着脑袋,披散下来的头发把整个一张脸都遮住了,晓兰推门进来时,两人都吓了一跳,彩儿惊恐地抬起来头,看着慌慌张张的姐姐。
“你怎么起来了,躺床上去,早晚冷,咱身体不好,得注意,不能感冒了,听话,姐拿个东西就走,一会就回来给你做饭吃。”晓兰说着把妹妹扶上床重新躺好,一边手忙脚乱地找着病例。

“姐,我不想看病,我想回家,我想家了,这里一天到晚出不去,见不到人,我不想在这,我想跟你一起去医院。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可行?”彩儿把被子掀开一个角,准备下床和姐姐一起走。
“彩儿听话,医院你能不去的时候就不要去,那里病毒多,你身体不好,抵抗力差,等检查好没事,我们就回家,一天也不在这里呆了,今天就能拿到号了,老板娘说最多五天,我们就能检查,你不要急,听姐姐的话。乖乖躺着,我一会就回来了。”晓兰捧着妹妹那张日益苍白的小脸,鼻子一酸,她慌忙背过脸去,装作拿东西,拍了拍彩儿的后背,转身出去,关上门走了。

风真冷呀,晓兰拿着病例飞奔在去医院的路上,不知谁家的一只流浪狗,缩在路牙石下面,晓兰一脚踩上去,那小狗痛的连声哀嚎着大叫,晓兰慢下来,靠近边跑边叫的小狗,不停的道着歉,那只流浪狗看着晓兰的眼神是那么无辜,看起来那样的可怜楚楚,刚才在彩儿那里憋下去的眼泪此刻再也控制不住,晓兰蹲下来温柔地抚摸着小狗,心里似有万语千言,如鲠在喉。“小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有家吗?怎么这么早在大街上。家里人都不找你吗?”晓兰不知想到了什么,渐渐泣不成声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恍然大悟自己是干啥来的,又慌忙擦干眼泪,匆匆向医院跑去。

黄大钟此刻正焦躁不安地在大门口跺着步,他已经门口和排号大厅来回走了好几趟了,里面还有两个客户,刚才找到了一个,交易也完成一半了,另外一个还没出现,他还在时刻关注晓兰有没有来,等了半天,早就不耐烦了。

“黄大哥,对不起,遇到点事,晚了。给,病例。”还没到跟前,晓兰就慌的把病例递给黄大钟。
“我看你还是不着急,不着急就明天,等你半天了,你要知道,我们这碗饭也不是好吃的。我们可就指望这个行当养家呢。”黄大钟满腹牢骚地抱怨着,一只手从晓兰的手接过病例,同时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200吧,姐说你农村的,家里不好,就200吧,这几个月我们都涨价了,别人都是300了。”
“200?什么200?”晓兰一头雾水,不知黄大钟说的这个200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拿杨大夫的专家号吗?他的专家号钱呀。怎么,你买东西不要钱呀?”黄大钟做这个行当也有好几年了,还从来没见过晓兰这样不开窍的。

“可是……可是那窗口上明明写的是10块呀?”晓兰都看得清清楚楚了,每个专家的挂号费是多少她都知道,有一个妇产科医生的专家号最高,30块,她还在心里想,那个医生的技术肯定好,本领一定很大。和这个杨大夫一样都是十块专家号的医生最多,有百分之七十左右,还有几个是15的。但是不论专家号费用多少,他们笑的样子,都一样充满着慈善,脸上似乎都写着治病救人的字样。

“那好吧,你去排十块的好吧。”那人恨恨的扔掉手中抽了一半的烟,转身就向放号大厅走去。晓兰怔怔地站在原地,她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过山车一样,刚刚还充满希望,好像觉得明天就可以带彩儿欢蹦乱跳地离开这里,转眼间就跌入了地狱,似乎永远也得不到重生一样。冷冷的秋风吹在脸上,像一个个扬起的巴掌重重地打着她的脸,地上被风悬起的落叶,在天地之间来回地飘荡,落下来,吹起来,再落下去,再吹起来,飘呀飘呀,直到再也飘不起来,被清洁阿姨扫起来放进垃圾桶……

200块钱,实在出乎了晓兰的意料,晓兰不是心里没数的人,她知道老板娘给她搭的这个桥一定不是做好人好事的,她也想过,挂号窗口是10块,自己到时候至少要给人家五倍的辛苦费,她打算好了是给50块钱的,却没有想到,人家要的是20倍的利润,与自己的想象相差太多,而且200块钱对她们来说,的确有点不能接受。晓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进退两难,她站在医院的大门口,电子屏幕上滚动着的鲜红的大字,像一张张裂开的猩红的大嘴,又像一双双泛着红光的眼睛,让晓兰毛骨悚然,她不敢看下去了,慢吞吞的也向挂号大厅走去。

放号大厅里的人比刚才更多了,几个躺在地上和衣而卧的人慢慢起来了,快到放号的时间了吧,晓兰看着这眼前乱糟糟人群心烦意乱,忽然她再次看到了黄大钟,他一只手里拿着一个病人的就诊卡和病例,另一只手牵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农村妇女,正拼命往放号窗口挤。
“大家都行行好,帮帮忙,这是我姐,来了很多天了挂不上号,她是传染病。大家都离我们远一点,拿个号就走……”黄大钟一边往里面挤,一面小声的喊着。那妇女几次想挣脱他的手,都又被他死死抓住了。

“大家都不容易,我们也都排了很多天了,今天我也是一定要拿到号的。”一个被黄大钟强行从放号窗口边挤过去的女人怒声喊道。
“你谁呀,懂不懂规矩,我今天就这一个,都不能提供方便吗?”黄大钟那张凶巴巴的脸瞬间原形毕露,在晓兰看来,有点狰狞的意味。
“规矩,规矩要我们大家一起守,你特殊呀?谁还不知道谁的?我今天也就这一个,这个号也是一定要拿到。”那女人毫不示弱,晓兰不禁暗暗替她捏了一把汗,她心里异常担心那女人会吃了黄大钟的亏。

“都怎么了这是?说好的同舟共济呢?忘了大家一起卷着铺盖在这打拼的日子了?有啥解决不了的问题,给我说!”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都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站在乱哄哄的人群后面,不紧不慢,不高不低的话语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震慑里,黄大钟和那女人顿时都不出声了。
“有事找我,都离远点。把窗口留给别人!”那人说完就首先拉开放号大厅的门,出去了。人群中一阵骚动,这时候距离放号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不到。等晓兰再去人群中找黄大钟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同时不见了的还有刚才那个和黄大钟交上了手的女人。

当放号的窗口再次打开,又再一次关上,窗口外面的人也再一次纷纷蹲下来,有的双手抱头,有的瞪目结舌,有的欲言又止,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无奈,不解,迷茫,怀疑等痛苦的表情,是晓兰来这里短短的十几天通通体验过的。今天的号又已经没有了。不大一会,刚才那个黄大钟的“姐姐”脚步轻快地一路小跑着穿过放号大厅,穿过惶惑的人群,向医院的另一个门跑去。

许许多多的晓兰们所遭受的这种不公正的待遇的时期,正是当时各类“号贩子”蓬勃发展并不断壮大的时期。它们在发展的过程中大约经过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号贩子”发展的“初级”阶段,其特征是,“一哄而上,自力更生”。在这个阶段,“号贩子”都是自发地跑到医院倒号。他们披上大衣,扛上椅子,半夜跑到医院排队挂号,然后以高于原价10倍甚至20倍的价格卖给患者。在这个阶段,“号贩子”钱挣得很辛苦,时不时的要遭遇夜查,被行政拘留几天。

第二个阶段是“号贩子”发展的中级阶段。其特征是“雇人排队,坐收渔利。”在这个阶段,有了一定“经验”和“资历”的号贩子,不再亲自排队,而是每天花10块,20块费用雇人挂号排队,拿到号之后再高价卖出去。这样即使遇到突击检查,抓住的也都是“号贩子”雇的“临时工”,这样他们工作的“劳动强度”和“工作危险性”也都降低了很多。这个阶段是号贩子的黄金时期,每月的收入堪比现在的白领。

然而这种“好光景”是短暂的,随着各大医院“号贩子”的饱和,他们之间的竞争日趋激烈,于是医院“号贩子”的发展进入第三阶段,即“高级”阶段,其特征是“黑恶势力,霸市欺人”。这种“号贩子”称霸现象日趋严重,直至形成团伙。这些团伙是冲着医院声誉好,看病病人多来的,团伙成员基本上都是同乡。由团伙“老大”组织,进医院专门倒号,这些来自不同地区的团伙之间通过或谈判,或火拼,势力大的继续盘踞,势力弱的被彻底赶走。这个现象因为符合大自然“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规律,所以至今仍然屡见不鲜,屡禁不止!

晓兰两天后在老板娘的帮助下,终于以高出窗口15倍的价格拿到了杨大夫的专家号,拿到号的那一刻,晓兰悲喜交集,哭得像一个孩子。这不是普通的一张纸条,是彩儿和她的救命稻草,姐妹俩幸福地拥抱在一起,总算可以睡上一个踏实觉了。

(待续)

关于作者: 小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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