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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

她又一次开着车回老家了,虽然她现在已是某知名大学的教授、研究生导师,可是她却是一个特别想回农村老家的人。除了春节、中秋节,清明节、五一、十一假期,其他的月份,每个月至少也要回去一次。
她回去,是看大姐。
本来,两个月前,她是要把大姐接走的,说大姐由她照顾,可是大姐的儿子不同意,说:“二姨,你要是把我妈接走了,这不是打我的脸吗?叫我怎么在人前抬头……”
所以,她只好作罢,说:“你们要是忙不过来,就雇个保姆,钱我出。”
在小县城的一个小单位上一个小班,每个月拿三千多块钱的外甥说:“不用,不用,姨,我们还负担的起。”
但是临走前,她还是撂下六千块钱,说:“现金只有这么多,我也不知咱这里雇一个保姆花多少钱,不够你就给我发信息,我下次再多带点来。”
外甥推辞了一番,还是接下了。
大姐夫两年前去世了,脑溢血后遗症,到后期的一年半,生活基本就不能自理了,几乎就是大姐一个人伺候,人走了,大姐也像是垮掉了一半,大姐也七十三的人了。
结果没半年,大姐也住了院,心梗,好在抢救及时,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出院,但是人们没想到,大姐还得了另外一种病,抑郁症,不是一整天不说话,要么就是莫名地乱发脾气。
大姐那么一个慈善、心宽,坚强的人,怎么就变这样了,她守在大姐的床边不停地掉眼泪,看着她因为吃药变得木然呆滞的表情,心里也像是万棵针扎……
大姐有时候也掉泪,攥着她的手,口齿不清地一句一句地重复“我们二妮儿最争气了,我们二妮儿最争气了……”
念叨得她一阵阵泪如雨下。
在他们姊妹四个当中,只有大姐没上过大学,但他们三个的大学可以说都是大姐换出来的。大姐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笨,初中时的成绩是全校的前三名,但命运还是让她牺牲了自己的青春,甚至是牺牲了自己原本可以拥有的更好的一生。
因为那时,家里实在太穷了。
大姐上初二那年,把书包从学校里背回来再没背回去的那天,也是流了一天的眼泪的,红着眼圈背了筐去割草,割了一筐又一筐回来,手上、肩上,都磨破了,只是一句话也没有。
但是几天后,大姐还是从容起来,做家务、去地里干活,带他们姊妹三个,大姐似母,她真是做到了。
她中考那年,家里还是穷,所以她就只上了一个中专,去了一所师范学校,就是为了早早有一个饭碗,不再给家里增加负担。毕业后,她回来,在一个村里教小学,下了班,就回家帮大姐干活儿,可是大姐总不让她干重活儿,说:“二妮呀,让你回来干活屈着你了,屈着你了……”
其实她心里确实也有委屈的,因为当初那些学习不如自己的同学们,有不少都上了高中,考上了名牌大学。她还真是不甘心呀。
后来,妹妹考了一个重点大学,弟弟不但考上了大学,还出国留学了。
他俩上大学的时候,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大姐去镇上的镀锌厂上班,那工作对身体害处很大,但那是镇上工资给的最高的厂子。
大姐就是这样,把三妹和弟弟都供成了大学生。
大姐二十五岁才嫁人,那在农村算是最晚的了。因为这个,大姐还一度被村里人们传言,说大姐有毛病,大姐忍受了许多无端的耻辱。
大姐临出嫁那晚,哭了,说:“二妮儿,我知道你不甘心,你再考考,考出去吧,要不你会在乡下愁一辈子的……”
那时,她已经自学完了专科了,原本只是想多涨五十块钱工资,但听了大姐的话,她终于又把自己熄灭的火苗重新燃起来了。
两年后,自学本科毕业了,她又准备考研究生。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有人生的第二次选择。
她废寝忘食地学习,背书,做题,终于也把自己熬成了一个老姑娘,一个怪人,世俗眼光的人们都这么看,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一所重点大学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她哭了,大姐抱着她也哭了,说“二妮儿,你受苦了,但你的好日子也来了……”
大姐送她去车站,塞给她两千块钱,说:“别自个儿死扛着,钱不够了,给我来信儿。”
她扑在大姐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她走了以后,村里的学校少了一个人,孩子们没人教,大姐就去顶编代了课,几年后,县里有政策,说代课几年的,如果能再考一个中专,就可以转成正式的。
那时候,大姐已经三十六了。家里一堆事,地里一地活儿,孩子才十岁,但大姐硬是咬着牙,把那个中专给考上了。
三年,大姐骑着车子,六十里路去上学,周六日骑着车子六十里路回来照顾家。三年不知骑了几个长征,然后终于成了一名正式老师。
她研究生毕业,想出国,虽然考了公费,但生活费还是要自己拿的,大姐没有一丝犹豫的口气,比她还坚定,说:“二妮儿,咱去!钱的事儿,你别担心,我现在有工资了。”
大姐每三个月给她寄一次钱,后来她才知道,那时候,大姐是苦苦哀求学校的会计,每三个月预支一次工资的,大姐还在家里养鸡、种果树,给她凑生活费……
因为这个,大姐夫没少闹,好像还动手打过大姐几回,但大姐都咬牙挺下了,她说,这钱算是二妮儿借的,将来会连本带息的都还回来。
大姐夫脑溢血那年,手术费、住院费、药费都是她出的,大姐夫说了一句:“二妮儿,我年轻时脾气不好,别怪我。”
她红着眼圈儿,大姐泪花子一颗一颗止不住。
现在,大姐病成这样,精神状况也不好了,有时候还会打人、骂人,但她想,不管大姐变成嘛样,怎么对她都不为过,她都会好好照顾她。
可能是大姐这一辈子压抑在心里的苦太多了,所以现在才得了这个病,老天不公的另一面是公平的,是要大姐通过这种方式,把憋在心里的苦都倒出来,要不大姐就苦的一点活路也没有了,一口任意呼吸的机会也没有了……
她已经回来六天了,她打算再待几天,外甥说:“姨,你该回去忙就忙去吧,光在这里也不是回事。”
她瞅了瞅躺在床上,刚发过一顿脾气,目光呆滞的大姐,心里还是割舍不下。外甥拿过药来,一片一片地倒到手心里,递到跟前说“:妈,该吃药了。”
她心里又像是被钢针深深地扎了一下,她知道那是什么药。
吃了这药,大姐过一会儿就会睡着,睡着了,她就可以走了。
她不想这样,她心疼,她想如果可以不吃药,大姐愿意怎样就怎样,她陪着她,打她几下,骂她几句,揪她头发都行。
因为那是她大姐,那个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和大半生,成全了她、妹妹、弟弟的那个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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