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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来的媳妇(六十五)

初秋的夜,弯月斜挂,凉风冷冷地吹着。大地上的一切全都笼罩在朦胧的月光和一片扑朔迷离之中。树影摇曳,仿佛鬼影一般。村庄僵直地伏在远处,宛如麻木痴呆的山峦。天地间出乎意料的空旷,静寂的怕人。微风掠过惠灵河河岸上的枯草,偶尔发出一阵阵低微的窸窣声。一个人影坐在坡下巧云的新坟前,仿佛被一层神秘的幕纱裹住的孤魂野鬼一样。

面对眼前矮矮的坟头,陈斌抑制不住满心的悲怆与凄楚,眼泪啪啪的打在面前的空地上。腿脚都麻木了,他艰难地改变一下姿势,跪趴着从地上拔起一小撮枯草,推成一堆,想擦根火柴点燃它,但哆嗦的手总也不听使唤。火苗终于跳起来了,不停的变幻着,伸缩明灭,奇幻的魔力将它周围的景物的阴影放大,缩小,扭曲变形,掷向四面八方。于是,在陈斌的眼前,天地间增加了许多说不清形象的东西在翩翩舞蹈,与此同时,强烈的自责化成一股婉转幽怨的声音从心底里涌出来,响彻耳鼓,回荡在广阔辽远的空间。那是刺耳的凄厉呼号,那是哀婉欲绝的哽咽呼唤,那是撕心裂肺的愁肠百结痛不欲生,那是艰难挣扎中无法实现的苦苦期盼……

巧云的理发店是一间石头到顶的小屋,简陋的没有任何装饰,屋里两张椅子,两面镜子,只在小屋的门楣上横着一个白色招牌。这是这个集市上唯一的一家理发店,每到逢集,生意也算不错。陈斌从看到巧云的第一眼起,就感觉自己似乎要和这个姑娘之间发生一点什么,要说长得漂亮,自己的妻子也不错,可就是感觉她的身上少了一点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哪里不一样!这个懵懂的少男心里对巧云所萌发出来的感情是那么让他慌乱不知所措。不记得从哪一天起,他开始期盼着十天的那三个逢集的日子,每到那些日子,他都是朝气蓬勃,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也此会把自己精心打扮一番,穿上自己认为最合体的衣服,头发用心的梳理,打上一层发蜡。到集上以后,眼睛先是看看理发店有没有开门,如果开门了,就静静看一会,不管里面的人有没有出来,自己能不能看得到,他的心里都是滋润的,要是还没有开门,那种怅然若失夹杂着烦躁就会一直折磨着他,直到门开了为止!

他从不敢主动和巧云打招呼,也从不见巧云和他说话。甚至自己的头发真的该理理了,他也没有胆量成为这个近在咫尺的理发店的顾客。直到有一天,大贺的兄弟丰收去骚扰巧云,他毫不犹豫的闯进去,还被丰收打了一拳头,他终于确定,自己是愿意为巧云做任何事,承担任何痛苦的。而且他也能明显的感觉到这个他愿意不计后果付出一切的女孩对自己也是有着别样的情愫的。

“陈斌,这件是巧云的,我昨天刚进的最新花色,你看看给我弟媳妇做个什么样式,多少工钱都无所谓,只要好看,她喜欢就行。”大贺把一件布料放在陈斌支起的裁缝摊子上,陈斌接过来,看大贺转脸走了,拿着布料在手心里反复的揉搓着,软软的,细细的,滑滑的。巧云还从来没在自己的摊子上做过衣服,这是第一件,陈斌似乎感觉自己接了一个很大的工程,他必须竭尽全力认真对待,使出自己所有的本事,让穿上这件衣服的人成为这个小集上最美的姑娘!

“巧云,不忙的时候过来让陈斌帮你量一下尺寸哈……”大贺隔着老远看到巧云喊了一声。陈斌拿着布料的手颤抖了一下,转脸去看巧云,却和巧云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我不要,我有衣服穿。”姑娘声音很小,带着一种颤颤巍巍的腔调,说完扭头就进了自己的理发店。
“这丫头,哈哈哈哈,还不好意思,姐给你做件衣服不是应该的吗?快点哈。”大贺低头忙去了,陈斌展开布料,是白底子带着浅浅的牵牛花的图案,牵牛花向上张开着粉色的花瓣,朦朦胧胧的似乎梨花带着雨,陈斌看着布料,就有些意乱神迷,他仿佛看到了她穿上这件衣服时的样子,是那么的清新可人。

“量好了没有?”街上人走的差不多了,大贺一边收着摊子,一边漫不经心的问了陈斌一句。
“没……没,她没来。”陈斌坐在板凳上,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没来?……”大贺迟疑了一下,放下手里正在收摊的活,拍了拍身上的布屑,向巧云的理发店走去。巧云在大贺的连推带拉下出现在陈斌的面前,陈斌把一根线含在嘴里,看着巧云默不作声,巧云低着头也不看他。

“快点快点,马上下集了。”大贺把巧云往陈斌面前一推,转身又去忙活自己的活儿去了。
“量吗?”陈斌用尺子指了指布料,拿起软皮尺站了起来。没等巧云说话,伸手就拉起巧云上衣的衣襟,动作娴熟的开始了工作,每触摸到巧云的身子一次,他的心就哆嗦一次,哆嗦的心加上哆嗦的手,让他好几次都不得不停下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为什么自己和妻子之间从来没有过?好不容易记好最后一个数字,陈斌无力的坐在板凳上,平复着自己蹦蹦直跳的一颗心……

如果说这也算身体的接触,那么这是第一次。第二次就是去拉丰收时,无意中碰到了她的……他不敢想下去,感觉自己只要一想到这些,浑身就像酥软了一般,他不是一个猥亵的人,却每一次都让他觉得自己有点龌龊。让他有这种感觉的是他并不能确切的知道在她的心里,对自己,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惶惑。
“你的头发可以剪了。”衣服做好了,又是大贺喊着巧云过来试穿的,巧云小声的对陈斌说了这么一句!这句话对那个时候的陈斌来说,无异于福音书,这是她对自己心动的回馈,传递着无数数不清的信息。

巧云纤细的指尖在陈斌的发间逡巡往复,所到之处,令这个尚不知情为何物的大男孩一丝一丝的沦陷,他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了,心飞出了胸腔,俯在高处,看着那双俏皮的手在自己的头上翻飞跳跃,看着她娇美的脸盘认真凝视自己的表情,看着她修长的双腿在地上来回走动的脚步,看着她发育成熟的身体散发着诱人的活力,看着她耳际凌乱的两根碎发,看着她鼻尖上沁出的微微汗滴,看着她灵动的眼睛湖水一般的清澈,看着她嘴唇微微翕动顾盼生辉的红润……陈斌醉了一般,闭上眼睛,享受着这对他来说人间最美的一刻,他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握一握她的手,想要亲一亲她的脸,想要俯在她耳边说句话,想要……太龌龊了,他猛的摇了摇头,眼角瞬间滑下来一滴眼泪,他是彻底的被自己的这种暂时无法明朗的情绪感动了。眼泪滑下的一刻,他是那么空虚和失落,带着一种痛苦的折磨,从此在他的心里牢牢的扎下了根……

阿明自从怀孕后,基本没在家里住过,他也没有想过去看看她或者接她回来。阿明和王彩娥去集上,有时会去他摊上站一会,有时连招呼都不打,就过去了,偶尔岳母会隔着大贺的布摊子喊一嗓子:“中午去家吃饭去,你这媳妇孩子,我看你也是不想要了,就好好挣钱吧。”不知是夸他会挣钱还是想说他不知道疼老婆孩子,王彩娥的话音不落,大贺就搭上了讪:“这小子命好,摊上了你这么个好岳母,有你替她养着老婆孩子,他才不想费心呢,哈哈哈哈……”大贺的笑声永远那么爽朗,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做了弟媳妇和别人的红娘!

自从心里有了巧云,陈斌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巧云的身上,要说对自己的老婆不感到亏欠也不对,但他对阿明由始至终都找不到感觉,他真的骗不了自己。他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去跟阿明说“不”,他很清楚,后果是什么,他无数次的想过,想和巧云一起远走高飞,他也确信巧云不会拒绝,可他思前想后就是不敢说,也不敢做。他活在这种感情的夹缝中进退两难,痛苦不堪,这是一种对任何人都不能表达的情感,这些话对谁都不能说,包括对巧云。

巧云的婚期近了,巧云看他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更加的炽烈,眼神里带着期盼和热情像一把火,烧的陈斌焦灼不安。
“我们走吧,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走的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回来,就当从这里死了……”巧云的话回荡在陈斌的耳际,时刻撩拨着他,提醒着他。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陈斌,你信吗?我会死的!”这是在给自己下最后的通牒,陈斌不敢想下去。
“陈斌,你真的愿意让我嫁吗?”
“陈斌,我死了,你会哭吗?”
“我明天就是姓张的人了,我说我后天会成为张家的鬼,你信吗?”
“……”
陈斌,我后天会成为姓张的鬼你信吗?你信吗?你信吗……这句话在陈斌的脑海中无限的放大,响彻云霄。
“我信了,我信了,我信了……我信了呀,你等等我,我们走,走的远远的……走的远远的……”陈斌大喊一喊,扑倒在巧云的坟上,两只手死命的抠着坟头的土,那里面埋着他一生的最爱,他怎么舍得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躺在这荒郊野外。
“你等我,你等我啊,我很快就来。”陈斌哭累了,扔掉手里的酒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围着巧云的坟头转了一圈又一圈。倒了就爬起来,爬起来继续转,嘴里的嘀咕声渐渐变小,直到最后,一头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一场连绵秋雨下了整整十天,潮湿的江淮大地笼罩在烟雨迷蒙之中,每一寸土地,每一棵庄稼都像被雨水浸泡的肿胀起来了一样,散发着悠悠的雾气,那种不见天日的晦气感染着这里的每一个人。看不到还有谁的脸上挂着笑容,所有人的脸都像这死气沉沉的天气一样,冷若冰霜!

陈斌下葬的那天,十里八村的男女老少围满了陈斌家小小的院子,阿明终于回家来了,守着丈夫冰冷的身躯,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任何表情,丈夫的尸体是从巧云的坟上拉回来的,手上攥着一个空空的农药瓶,穿着他自己最喜欢的衣服,他是去和自己心爱的姑娘过好日子去了,那么我呢,我阿明呢?难道我也要用这个方法去找自己的好日子吗?不,不可能,我可不要犯他那样的傻!想到这里,阿明从人群中站起来,甩掉不知谁给她搭在脖子上的白布,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这个仅仅属于自己几个月的家,这个年轻的寡妇已经有了明确的选择,其实陈斌和巧云葬在一起,她也是可以接受的,等他们的孩子生下来,长大以后,大不了带着孩子到坟头认个亲,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一个人的痛苦总比三个人的痛苦要好的多。况且,她有二柱,她也并没有觉得有多么痛苦!想到二柱,她又觉得自己对不起陈斌,她现在拿不准的是陈斌殉情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对不起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别人的爱情都可以如此的轰轰烈烈,我的爱情为什么不能呢?

“你这个个死鬼,为什么不早点给我说,你要是早点给我说,我是会成全你的呀……”阿明欲哭无泪,喃喃自语,一个人走出那个弥漫着草纸味和尸气的家,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司机随笔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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