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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嗲的方子

可能是为了避讳。澧北一带,乡人们习惯把棺材叫做木头或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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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自古以来事死如事生。早些年,一到花甲之年,便要开始准备身后事,而方子正是此中头等大事。条件再差,也要请木匠到家做好方子,放在偏屋。等干透后,再请漆匠进门,反复多次,直到方子黑得锃亮,才算了了一件人生大事。

只有队上的本家长辈三嗲是个例外。三嗲人生得非常魁梧,威严,却无妻无子,孤身一人。更奇怪的是:队上的人有困难,周转不灵时,都会去找三嗲。借钱三块,五块,三嗲来者不拒,且有还就收,从不催讨。邻里,夫妻吵架拌了嘴,也要去投三嗲,请他主持公道。后来从母亲的口中得知:三嗲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志愿军,负了伤后退伍回来。本来公家是有安排单位吃国家粮的,组织上又给他张罗对象。可都被三嗲一口回绝了,理由是自己没读过两天书,大字不识几个,单位上的事做不了,只会耕田。至于对象一事,三嗲说我找了,这世界上就多了一个光棍。自己又受过伤,不想结婚后拖累别人,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现在听起来似乎有点好笑,但事实上确是如此。久而久之,上面就不再勉强,三嗲也乐得回到老家独来独往。队上谁家老了人,有了什么事,三嗲都会不请自到,忙前照后,出钱出力,唯从来不提自己方子的事。

铁打的身子也耐不住岁月的侵蚀。加上本有旧伤,几年下来,三嗲原本挺直的腰杆渐有些骆了,走路的步幅也小了很多,一到冬天天冷时就咳个不停。那时我父亲是队长,经过商议后,决定把原队部门前的那根老樟树伐了,给三嗲做个方子,因为三嗲最喜欢在夏天时坐在那根大樟树下乘凉,跟乡邻们讲他在朝鲜打仗的故事。

上门去跟三嗲说时,从来不见流泪的三嗲竟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跟我父亲说:政哥,你们的好心我领了,我是早已见惯生死的人。我的好多战友都死在战场上,尸骨无存,我能活到今天,已经赚够了。我死后,不要公家太破费,随便找床棉絮一包就埋掉算了,我绝对不会怪你们。说到这里,三嗲老泪纵横,连我父亲也陪着哭了起来。可哭归哭,方子的事还是没有落实,放了下来。

转眼又是两年。一个仲夏的早晨,队上的二伯用刺网在河里捕了几条红烧,想拿去送给三嗲。门久敲不开,心知不好,慌忙喊了几个人来撞开门,发现三嗲和衣躺在床上,已安然走了。

天气炎热,容不得久放。周围几个大队的木匠都赶了过来,队部门口的那根老樟树只一天时间就变成了一个方子,只是油漆怎样都来不及了,随便刷了点黑色就让三嗲住了进去。

多年之后,父亲讲起此事时,仍记忆犹新:抬过不少方子,只有三嗲的那个方子就重。送上山的那天,又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八个精壮劳力都抬得东倒西歪,精疲力尽。母亲听后接口道:那么重的方子,恐怕也只有三嗲才配得起。

(谨以此文缅怀我们已逝去的先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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