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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酒郎

在四川做项目避不开酒这个字,尤其在泸州老窖的产地。

 

身边有威振四方的五粮液,南面山上有参天一指的郎酒,郎酒山下有邻省贵州的赤水大曲,赤水大曲不远就是赫赫有名的茅台,再远还有遵义董酒,出省不去了。泸州北上也不得了,成都水井坊、绵竹剑南春、向东还有射洪舍得,这是不出四川省,如果出省向东仅一步之遥,就有闹腾全国的重庆江小白、和高歌猛进的万州诗仙太白,还想走也走不动了,至少有五家是中国十大名酒数得着的品牌。泸州老窖不惹谁,也是要惹事的,它在事中啊,谈酒不谈酒中心的泸州老窖行吗?谈泸州老窖不谈一衣带水的酒行吗?但是,策划组新增加的从北京来的专家是个女的,而且还不喝酒,工作任务陡然猛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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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难的是接下来安排川黔酒乡行沿线考察,雍导王导二人滴酒不沾,是同去还是不去,同去能做什么,留下又怎么安排。周总工暗暗着急,说出来的话却是:“策划组拿出个大纲去考察吧。”四个人一半人不喝酒,拿什么大纲,这不完全是为难吗?我望着庞导一脸无语。

 

等周总工去安排司机考察线路走开的机会,雍导小声地说:“我们不在这里商量,把车开出去再说,四五天还凑不出个方案来。”王导问:“为什么?”雍导手指我说:“问他。”还没等我开口,雍导又接话说:“那个周总工擅长逻辑思维。”王导关注的听起来:“有这么难吗?”雍导小声地一板一眼地说:“那严谨,滴水不漏,走,越快走越解脱。”

 

王导还不熟悉这里的工作氛围,觉得雍导嘴里那个“凑”字,有点轻辱策划工作的分量,用笔敲着笔记本封面说:“不是要写出考察大纲才能走吗?”雍导看看庞导说:“坐在这里出得了大纲吗?”庞导轻轻摇了摇头说:“就是担心我们不喝酒,白跑这一趟。”雍导索幸站起身,朝门外看一眼,对我说:“王经理作决定,在周总工眼皮底没法讨论的,不喝酒有不喝酒的办法,走出去再说。”

 

车跑起来了,但能跑出什么样的结果我心里是没底的,雍导很兴奋的说他去沱牌酒厂跑过赞助,拍电视片《刘伯承将军》时,在厂里蹲了一个星期,沱牌给了五十万,酒厂那几招熟悉,不用怕,一路上见啥评啥,一幅胜券在握的将帅风范。庞导见我心事重重,还劝我,就听雍导一回,干过一次总比没有干过强。

 

第一顿酒就拦倒英雄汉了,郎酒销售科是在大楼的二层楼上,一部二部三部……有无数个部。已经快到下班的点了,邢厂长叫女秘书带我们去参观陈列室,女秘书很机灵,叫我们跟上,她只管在前面小跑,陈列室跑过了她还跑,一连推了好几个空门,终于有一间门内有人,女秘书双手撑着膝盖,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说:“终于逮到一个,邢厂的客人,我走啦。”门内那人见我们走进屋,忙站起来主动介绍:“国内五部我张今秋,经理助理,国内五部主持工作,欢迎来郎酒,欢迎来郎酒,坐坐坐……还不能坐,到餐厅去坐,我这里乱,刚送走一批客户,餐厅比我这里好多了,去餐厅。”女秘书见我们已说上话就说:“那我交给你啦。”说完转身又往回小跑起来。我张今秋丢下话追出去大声问:“邢厂的厅吗?”女秘书跑远的声音:“想得美,经理助理的单邢厂厅不接,五部自己接待。”我张今秋还不死心朝远处大声喊:“不就是两个季度的事吗,降级降待遇怎么工作啊……告诉邢厂,今天的贵宾是我张今秋接的哈。”还是女秘书跑远的声音:“少啰唆,张–今–秋–!”

 

转回头仍然一张笑脸。我说:“吃饭不急,主要看看陈列室听听介绍……”他不太在意我说什么,自有一套接待计划指挥他行动,从办公桌后面的木柜里,拿出两瓶酒装进黑色公文包里,然后拉着我们去餐厅,边走边打手机,语速很快,听不清讲些什么,但“我张今秋”、“一律下午谈”反复用得最多。不用再介绍,我们都知道他叫张今秋,正接待邢厂的VIP贵宾忙得很,也正在想立功尽快夺回经理头衔,工作非常主动,大小事都要弄出响动,惊动管他的邢厂长。

 

按理邢厂长的客人都有来头,接待单轮到五部的机会少得很,五部是主攻乡村零售市场,清一色男员工,为了抓量,办公室全部赶到农村去了,剩我张今秋一人,这一单只有他亲自接,又兴奋又难堪。他把私藏的两瓶礼品酒也搬出来了,他必须拿下邢厂的客人,喝好吃好陪好到邢厂那里挣个面子,藏酒必须用在危机公关的刀刃上。

 

餐桌上一坐下来,紧张的是雍导,不喝酒的是他和王导。王导是女性,隔着一层礼数,与生人套近乎的距离要远些,雍导是坚持走出来再说的鼓动者,大家都看着他。这酒倒得满满的,殷勤地放在每一个人面前,真是要看他怎么说了。雍导为了显得慎重,还站起身,坦率的向我张今秋交底:“实在对不起,我们不会……”我张今秋马上按下雍导,一张笑烂了眼睛都找不着的脸,几乎是凑到雍导脸了,说话像唱歌一样:“老师也,哦,你们是专家,老教授也,唉,教授喊起生分,老爷子也……你我几百年前是一家,轮辈你是长辈,坐下,坐好,先受我张今秋一拜。”说拜是不跪的,是给端酒敬酒找词,我张今秋端的是大玻璃杯,说完不由分说就是一杯下肚。雍导忙劝,我张今秋一边往杯里倒酒,一边又说:“看来老爷子没有看上我。”端起酒杯又是一杯下肚,庞导劝和吃点菜,我张今秋再往酒杯倒满酒说:“老爷子,远道而来,晚辈热情不够啊,接受批评。”又一杯酒倒下肚,三杯瞬间喝了,这场景如此生猛,大家都有点措手不及,雍导的沱脾底也乱了阵脚,连忙站起来要解释,我张今秋又往自己杯子倒满酒了……

 

我张今秋认真的收起笑脸说:“看得出,您们几位老爷子,今天是不喝这顿酒了。”他把酒瓶递给雍导接着说:“这是金郎,是红花郎、青花郎之后准备推出的名贵酒,厂里每个销售经理只有两瓶试尝,邢厂看得上我张今秋,降级还是给我这待遇,今天为了邢厂的朋友,我张今秋全带来了,你们也看到了,瓶盖开了,您们不喝,不喝好,我怎么向邢厂交待……别说下午还要工作,还要开会,我们天天工作,天天开会,从不误事,到酒厂来就是结交朋友,不做朋友不喝酒……”

 

我觉得我张今秋开始说酒话了,我和庞导都是喝耍耍酒的,也只有一两小杯的量,不敢冲,示意雍导不接话,以守为攻,等他说够了来。王导是才认识的雍导,见雍导这么为难有点想来解解围,手朝面前的酒杯移去。雍导应该是全都看见了,他又是正面对着我张今秋的,感受到的热情比我们都强烈都真诚,不干一杯是混不过去了。他想先把王导撇开,要闹与我们三个男人闹,硬接了话去,对我张今秋说:“这样这样,既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下午工不工作不管了,女同志就免了吧……”这一说我张今秋突然严肃的问:“为什么,女同志在我张今秋的家族里那是一家之主的头牌。”用手遮住嘴小声说:“邢厂就说我与女同胞合不来,全厂没一个女销售愿来我张今秋的国内五部,说我命硬……”转过脸对着王导,一张笑脸的说:“我就那么不讨女同志喜欢,今天得不到您这位老师,不,教授,不,母亲大人……的表扬,我张今秋……”

 

雍导又站起身来,庞导忙拉拉我的衣服说:这架势对峙下去很难了。我说:“要不我们去挡一挡。”庞导说:“这喝法好像是挑滑车的路数,个个都会被放倒,还是找人救场吧!”我想到了女秘书,庞导也认为目前只有找她了。我悄悄离席搬救兵,服务员说邢厂没有秘书,女秘书是厂办的打字员,打电话去办公室准在。女秘书一点没架子,放下电话就跑来了,人是到了,雍导还是喝了两小杯,正满脸通红的端第三杯,不过王导还没有被灌,王导已经接过话题,看样子已经跳不出我张今秋布下的酒局了。

 

女秘书跑到,我张今秋马上起身迎接,忙拿出两个酒瓶给她看,还说:“藏家底的哟,全拿出来了,回去一定要讲给邢厂听,邢厂叫你来陪客人的吧?放心。”女秘书没有以前的笑容了,把两瓶酒收了,有点生气的说:“拉你一个差,让我跑几回,邢厂撤你活该!”说完转身就要出餐厅门,我忙插话:“不是不是,我们平常都不喝酒的……”女秘书恢复笑脸说:“不用为他担心,他就是想要邢厂解除他陪客喝酒的禁令,你们别听他吹,他喝了酒能把天上的麻雀都哄得下来。”我指了指两瓶酒:“还他吧,我们不再喝了。”

 

女秘书走到我张今秋面前说:“多好的客人啊,还帮你求情,可从来没有过的哟,你要感谢这几位老师,这剩的酒你也别要回去了,送给老师们拿回去慢慢品尝。”转身对我说:“金郎是我们最后拳头产品,还没上市,你们有口福赶上了,这是才发给各部门经理的,每人两瓶,很珍贵的,我们都只有闻一闻的份,你们也是遇到郎厂最豪爽的人了,居然两瓶都拿出来公干,是我都做不到,我家老爷子想尝一尝都还不知向谁张口。”又对我张今秋说:“这剩的金郎我作主,送给老师们,我保证邢厂绝不会知道你今天借酒难倒客人的事,摆平了吧?”

 

女秘书一走我张今秋像变了个人,头也低下来了,不言不语,这下该我们着急了,陪饭陪酒招待我们,却陪成一肚子委屈。雍导被金郎烧得面红耳赤,想说话但又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不停地说我说我说我说……我们三人互相看看,当务之急是要帮我张今秋恢复到正常状态。我把两瓶金郎放回我张今秋面前说:“我们真不喝酒,我们带走糟蹋了,你带回去。”我张今秋没抬头但声音很干脆:“不,我张今秋从不在邢厂面前撒半句谎,说好了的事决不反悔。”我说:“也只是女秘书一句话,我们不说她也不知道,而且她也不告诉邢厂。”我张今秋连连摆手:“不不不,说一不二这是我张今秋的做事准则,讲得在理的我听我服,金郎送你们讲得在理,我就是缺少点女人通人情的一面,邢厂见面就说我要我改,就是不开窍,今天认输一回,自罚三杯。”正想拿金郎往杯里倒,自己先笑了起来:“又喝上,又喝上不是越错越多……”

 

最后出来巧妙收拾残局的是王导,也是认识她的第一次公开亮相。

 

当我张今秋又低头沉闷时,王导拉开一张微笑的脸说话了:“京剧四小名旦里头,也有一个喜欢喝酒的人,叫张君秋,太巧了,与张经理的名字只差一个字,张今秋,张君秋,说不定还真是一家人,今辈与君辈,在不在一个族谱里头……”说到这里我张今秋情绪有点好转,抬起头看着王导:“只要在张家祠堂里,啷个都找得到!讲讲看,四小名旦张君秋如何了得。”王导不善说书,讲课还是经历不少,稍清喉咙打开话匣子:“这张君秋我见过他演出,嗓音那个娇啊、那个媚哟、那个脆呀、那个水也,是甜润清新,高低随意,舒展自如,更难得的是他有梅派的华丽,尚派的刚劲,程派的轻柔,荀派的婉约……”我张今秋打断了话:“这些词我听不懂,也很少听京剧,但能听出来您讲的这人京剧唱得好,我们那个农村市场,有不少老人要看戏,但都看地方的川剧黔剧,这个戏啷个才叫好呢?我也正为请不到好戏下乡为难,歌舞演几场也不行,农村的老百姓也就是想看个故事,戏呢慢慢演好懂,敲锣打鼓热闹……”

 

在戏这个话题下,我张今秋找到专家指点了,席散走出餐厅,还在聊戏,川剧王导也懂,讲丑角戏,还告诉我张今秋今后去农村,带丑角戏包受欢迎,说得我张今秋心花怒放,好像销售计划马上就要突破记录了,又有把握夺下五星销售大奖的希望。临出郎厂大门,碰上邢厂与专家打招呼,我张今秋今生第一次没有直冲上来表功,而是站在旁边不说话了,弄得邢厂还有点不习惯,问:“我张今秋,咋呢,跟个小媳妇一样还躲起来了,这还有点谦虚样了。”回头问王导:“吃好了吧,有没有尝尝我们的酒,好不好喝啊?有没有被灌呀?”王导当然是一连串的好喝、吃好了、非常满意地迅速回答过去,大家还都送出一脸坦诚的微笑,并致谢美好款待。下来最高兴的人居然是我张今秋,他拉着王导的手说:“邢厂两个月没正眼看我一眼了,最狠的是连全厂大会的批评都绕开我的名字,今天邢厂又叫我名字了,我发誓努力,今秋干出名堂。”说完还眼含泪花。我有点迷糊,好像演戏,如果天天这样谁受得了,我悄悄问邢厂身边的女秘书:“我张今秋是真眼泪吗?”女秘书非常认真地说:“这是真的,听说邢厂以前就是我张今秋这样的人,走过很多弯路,吃过很多亏,除了为销售卖命,老婆娃儿都不跟他过了,邢厂最恨见到像他以前性格类似的人,我张今秋偏偏又改不掉,叫我们都不理他,是要收拾他的张狂,今天邢厂可能是看到他有点变化了。”

 

雍导醉了,醉的方式是睡大觉。如要问那顿酒我和庞导到底喝了没有,用庞导的话说:“让不喝酒的人喝,让喝酒的人不喝,才是酒桌上的精彩。”我张今秋挑人非常准,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如有金郎,非他莫属。雍导醒来又恢复了他的活力,对酒醉后溜到一边去睡大觉的事一概不提。庞导小声说:“雍导喝酒有私心,是为保护王导才喝醉的。”我也看出来了,王导只是笑而不答。

 

雍导问:“说错了什么话吗?”我说:“没有,大家很满意你喝酒的态度。”雍导并不赞成这个结论,他只对一件事情满意,就是王导的丑角戏下乡,那真是为我张今秋突破销售计划出了一点力,他那三杯酒没白喝,他认为王导身为女流之辈,关键时刻起到了一夫当关的作用,救了场,改变了我张今秋的人生,了不起。我和庞导都极力点头微笑同意这个表扬。王导没表态,只是把脸转向一边去,然后笑了。接下来至于去过沱牌酒厂的事雍导不提了,周总工那边的策划怎么交待得过去他也不提了,有时他突然想起了我张今秋给的两瓶酒来,还问金郎哪去了。

 

王导这时也凑到我们当中小声的说:雍导倒真像个金郎。我和庞导不约而同笑了,还笑出声来。

关于作者: 小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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