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章一：晓月
1.
“你如果要吃糖葫芦，就让我给你买，别去找娘闹了。”
壑言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叹气。他扭头去看，那人的嘴里呼出一口白气，眼睛亮亮的，微微皱着眉头，冬天的风把那张鼓起来的脸蛋吹得红扑扑。
那个人正在用很严肃地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壑言突然打了个哆嗦，可能是因为太冷，跑出来也没有穿外套。
他很别扭地看向一边，用脚踢着地下的石子，把石子踢出老远，灰色的小石子蹦跳着到了小路中间，有些滚落到河堤上，估计顺着河堤又不停地跳进河里了吧。
于是壑言咯咯地笑了。
“我知道啦，不会再去娘那闹了。”
浩永看着眼前的壑言眯着眼笑，长长的睫毛被白皙的脸颊衬着，鼻头都冻红了。
北平的初雪几天前下起来，一夜过后已经铺满了街道，前一阵子因为玩雪不是还被娘吵了嘛。结果过了一晚再出来雪全不见了影，很多地方只余一滩水映着太阳明亮的光线，娘解释说是雪去找太阳玩了。现在浩永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一定是壑言的笑容太温暖。
“那你陪我去买吧，胡爷爷肯定不会现在收摊的。”壑言说罢就拉着浩永跑，边跑边笑着。
浩永的脚便迈起来，壑言跑的很快，他们就这样穿过胡同的街道，在寒冬里把身子跑得火热。
跑吧，笑吧，银铃一样的笑声啊，那是穿透了寒风的闪着光的音符，孩童时期应当绽开那样的笑脸，迎着风去肆意地向前跑去，这是一支多么幸福的歌呀。
1931年的年初，还浸在冬天里的北平，需要一支这样的歌来唱。
傍晚沿着河堤走，壑言听到远方传来隐隐约约唱戏的声音，村子里有个唱戏的大姐姐，他是知道的。那个大姐姐每天都会在家门口旁若无人般咿咿呀呀自顾自地唱，单唱一出戏，壑言听不出是什么，只是无端地觉得好听还有些哀伤。久一点他就会了最后一句：“且自开怀饮几盅。”于是在家里唱，在路上也唱。
那一天浩永问他唱的什么，他答不上来，只能把唯一会的一句念与浩永听。浩永只是摇摇头，说：“不知道。不过我有一首歌，是从学校那听来的。”
天地间很安静，因为外面在下雪。全部的，壑言周身所感受到的全部的声音，只有浩永清脆的歌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后面的歌词壑言没有听到，那天他是挨着屋子里的火炉睡着的，暖意融化了他身上沾的每一片雪。
太阳要落山了，那个大姐姐的歌声还是没有停下。壑言望着西边的夕阳看了看，飞奔回家里去。
“浩永，那天你唱的那支歌，再给我唱一遍吧。”
浩永清了清嗓子，马上拉他在火炉边坐下，但是壑言摆摆手：“去外面唱吧，外面的天很好看的。”
浩永笑了，壑言是怕自己再睡着呢。
天边红得像火。寒冷的空气里，飘出一支歌，歌声要飞向那火红的一轮太阳了。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壑言轻声地跟着哼着，他第一次觉得歌声是美的，或许心里面已经有什么东西要像羽翼未丰的鸟儿试图冲向天际一样，被一种悠扬的思绪所填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