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 首页 优秀作品

月光中的往事

寻常巷陌,一灯如豆。

 

昏黄的灯光蔓延一路,点亮了一户人家的脉脉温情。

 

我对故乡持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当虹销雨霁,徘徊于它平实而幽僻的巷子,路过人家细心栽培在陶土花盆里的雏菊,看着大黄狗懒洋洋地趴在屋前的毯子上打盹儿,总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置身于童年无忧的岁月。如今,大多数昔日的小镇都不可避免地卷入了现代化的浪潮,摇身一变为商业气息浓厚的地带,而故乡还是一如既往地停留在古朴的宁静之中。

优秀作品的图片

十五的月亮分外圆。

 

镜中花,水中月,历来以其含蓄委婉、朦胧浪漫给人带来遐想和情思,引得无数文人墨客为之挥毫落纸。而月亮,无论是残缺如钩,或是圆满如轮,都在历史的长河里静默,淡然地任凭时代变迁、人世浮沉。千万年,人们都在凝望着同一明月,而它也慷慨地将清辉洒向人间。如水的月华照耀众生,不管是教堂里许下山盟海誓的新人、是码头旁辞别的友人、还是医院里祈祷的家人,从来都一视同仁。

 

纵使他乡万盏灯,不及故乡当头月。

 

远离城市的车水马龙,如愿以偿地回到故乡阔别已久的老屋,我的心里洋溢着难以言表的激动与喜悦。

 

屋内,是最寻常不过的农家人厨房的摆设。墙角搁置的木桶,盛放的是清冽的井水;挂钩上悬着的各种菜刀,上面深深浅浅的豁口是年久使用的痕迹,但依然锋利如新;灶台抹不去的锅灰,是时光的洗礼。

 

外婆腰间系着粗布印花围裙,正在忙着做传统的冬瓜蓉月饼,是我从来没有吃过的种类。

 

冬瓜蓉月饼,名字听着平平无奇,所用的材料也及其亲民。冬瓜、白糖、麦芽糖、玉米油、淀粉……最寻常的食材在一双巧手的作用下,最能抚慰凡人的脾胃。

 

冬瓜洗净,去皮去馕,用刨子擦丝,烧一锅开水焯成半透明状捞起,过一遍冷水,用纱布沥干水分备用。同时另起炉灶,倒入白砂糖,加水融化,不断翻炒直到糖浆变成琥珀色且不沾锅底,倒入冬瓜丝和麦芽糖,炒成泥状。至此,内馅儿就完成了。外婆随意用围裙下摆擦干净手,趁着冬瓜馅儿放凉的功夫做饼皮。绵白糖、清水、鸡蛋、玉米油、小苏打、中筋粉……几种食材混合后揉发,切成小剂子,便大功告成。

 

外婆忙碌的时候,我怔怔地望着外婆身上的一件手织白色羊毛薄衫出神。在过去的年代,家里的女孩子过早地结束了学习生涯,从书本转战到家庭,与柴米油盐酱醋茶相伴一生。

 

 

擅长家务帮衬父母是分内之事,挎只竹篮上集市买菜也是常见,逢年过节扯布料做新衣、剁肉腌鱼更不鲜见,学做刺绣针线活既是家庭所需又是兴趣。而外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却收获了一颗丰盈且充实的内心,即使是从供销社退休后,也一直保持着对手工业的热爱。

 

她身上的薄衫,初看寻常,但若细品,便知用料是极细的羊毛绒,后背与袖子皆是立体双螺纹的花样,前襟很洋气地采用了小高领加落肩袖的设计,编织细腻,样式大方,虽是二十年前的作品,如今看来亦不落伍。

 

从前我只当外婆秉承了老一辈人敝帚自珍的习性,纵然门襟局部泛黄,袖口线头有些脱落,也不舍将这件年久的羊毛衫抛弃。现想来,外婆心之所念的哪里是这件羊毛衫,而是当年那种心手合一、即使腰酸肩痛却能定下心神完成一件工艺品的时光。

 

 

柔和的月色与黯淡的灯光彼此交融,营造出半明半寐的意境,仿佛将眼下的一切都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如梦如幻,像老电影里定格的镜头,又似相框里泛黄的照片。经过岁月的大浪淘沙,留下的是情怀的沉淀与对过往的追忆。

 

工业化潮流席卷全球,连传承了多年的古法手工业也不能幸免。提浆月饼、冰皮月饼、清真龙井茶月饼已然无法满足年轻消费者的需求。一时间小龙虾月饼、芝士爆浆月饼等更是层出不穷,而传统的老式月饼却无人问津。

相比于现代月饼花样繁多、外表精致但千篇一律的口感,老月饼秉承着炉灶烘烤的酥皮和浓郁香甜的内馅儿独让我留恋。其本身富有的自然与古朴,不可抗力地召唤着于城市喧嚣中浸蚀已久的心灵。

 

焦黄的外皮,薄如蝉翼,规整且浑圆。纹理在柴火与土灶的作用下,呈现微微的焦黑色,如同月亮表面的自然肌理一般。

 

经过传统柴火的烘烤,月饼除去本身糕点的香甜,更添一分似有若无的木质的收敛与醇厚,稳重而又质朴,像极了世世代代扎根于此的农人。

 

外婆吩咐我从橱柜里取出昨年的桂花糖露。那是一个很有分量的玻璃瓶,里面承载的是大自然一年的积淀。对大多数人来说,一年不过一个四季的轮回,而对于外婆,这却是她耐心等待出的劳作结晶。桂花需要精心挑选,一遍遍过筛除杂,再用海盐进行腌制除去苦涩,最后与梅子酱混合,使得桂花的甜腻变得柔和,咸甜交错,更富层次。

 

于是,经过大自然的恩赐,去年秋天的味道皆得以凭借古法保留,凝结在我手里捧着的这一小方天地之中。

 

用来盛放桂花糖露的是一只很有古风的锦鲤纹盘碟。线条疏落,下笔洒脱,俊秀飘逸。长久使用,与碗筷磕磕绊绊,边缘难免有缺口,但瑕不掩瑜。如此有年代的碟子,现代人很少拥有,而农人们无力也不愿喜新厌旧,就这样一代代传承下来。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来如风雨,去似微尘。我们是自然之子,要以自然的方式在世间立足。自然之物会随着时间流转,变得温和,变得细腻,最终融入肌骨,忽隐忽现却又真实存在。

 

在生活节奏愈来愈快的当下,每个人都有避世以求内心宁静的时刻。但所有凭借外力获得的东西终将散去,只有心安才是归处。心念纯粹时,才能耐得住世间的纷扰与繁杂,即使置身于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也能在心灵深处开辟一方世外桃源。

 

没有一件工艺品是一次性完成的,材料的挑选会劳心费时,周期的等待亦会消磨耐心,但若十指与心相连,用手计量时间,无论做什么,都会对未来拥有甜蜜的盼头。

 

想通了这一点,内心顿时豁然开朗。

 

抬头望月。月亮从云层中显现,月光长长长长照故里。一瞬间,我好像被月色裹挟,穿越到了千百年前的时光。我看见了唐朝制窑的人,宋朝写词的人,元朝作画的人,明朝造炉的人,清朝卖伞的人……那遥远的千年古史的月光就这样照耀着我,一次次把我的心悄悄浸润。

关于作者: 小司机

发表评论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