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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在小院上空,幸福地回荡着

麦收时的天亮得很早,清凉中透出几分燥热。姥爷两手背在身后,去河滩里从容地转悠一圈,抬头望了望晴空,走回小院时故意清了清嗓子。二舅光着膀子,弓身在立炉锅台边,认真地在细磨石上磨着麦镰。一前一后,他身上的肌肉,一动就像小松鼠那样窜来窜去。姥姥把手伸进盐罐,探摸出几个鸡蛋,款款地搁在炉台边。我不动声色地暗自欢喜,嘱咐自己千万不能贪玩跑得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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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取来一只空碗,提起暖壶倒上开水,转身跨步过去拿出挂在水缸里的铜马勺,倒来倒去,不停地吹气。即使麦收开镰,也不忘去城里转上一圈。一天不去,就会难受,比便秘还要难受。若是运气好,价钱合适时,还能挑顶新麦秸杆编的草帽,选几根麦关绳回来。出门前,姥姥紧跟几步追上去,交待一定割点肥肉回来。平日里,哪怕姥爷割几两肉回来,姥姥都要心疼半年。

大姨进门时,离姥爷出发连半根烟的功夫都没有。这时份儿,姥爷只能骑车走出村北的石门子坡。一进门,她便挽起袖子,拎出铁盆,向姥姥寻些换洗的衣物,怕夏收时节忙,好几天不能过来。“你走吧,走吧”,姥姥一股劲地撺掇着,“谁家不是火烧眉毛?”。大姨匆匆走了,往河滩方向,我跟在二舅身后,他戴一顶大草帽,我戴一顶小草帽,全都是旧的。边走边学二舅的样子,弯腰捡拾路上遗落的麦穗。吃上雪白的馒头,已非遥不可及的梦。

麦田地头,自行车的清脆铃铛响起。二舅在地里直起腰回望,姥爷用手帕擦着脑门上密集的汗珠,一边招呼二舅到地头喝用深绿色水壶带来的绿豆汤。我在麦秸上捕捉花色不同的飘虫(赵城方言叫“媳妇儿”),以及说不上名字的甲壳虫。玩得起劲的当儿,远处传来“冰棍儿,二分一根”,一个中年人推着旧自行车,保温箱上盖着露着棉絮的小破被。我和姥爷的目光相遇了,无言中互递着期待,渴望与欣喜。唯冰棒的表面,尚有一丝甜味,往后就索然无味。只是融化的水滴在土地上,惹得几只蚂蚁呼朋引伴,格外欣喜。

傍晚时的麦场,两个争场地女人相互冲突起来。“揪头发,吐唾沫,还用牙齿咬”,像农家烟囱上升起的黑色炊烟,火药味渐浓。在农村,许多辫子垂到腰下的姑娘嫁到瓦窑头,生下一儿半女,然后开始发胖了,一年比一年胖,然后剪掉了辫子,留起了齐耳短发,为守护自己的地盘,常常呲牙咧嘴。只有姥爷有涵养地劝架,在饭桌上向姥姥平静地讲述,我渐渐明白,这燥热的麦田里,这司空见惯的锅台旁,才属于真正的生活,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想,瓦窑头嫁出去的姑娘,也想必也一样吧。

收工很晚才吃饭,姥姥掀开盖在面盔上的布,露出金灿灿的油饼。接着捞出几个囫囵鸡蛋,等不及过冷水,我已伸手捏出一个,急切磕破皮。“上辈子呀,你肯定是饿死鬼转的”,姥姥故意怂我,“去,拱(dio)去”,姥姥实在看不惯我被烫得嘻呀嘿呀,把剥好的一个给我,不过她说“的拱(dio)”,是把我戏谑为猪,我已顾不上那么多了。

麦收尚没结束,我的肩膀已刺痛,起皮了。这是阳光曝晒的明证。脖颈,脚面,穿短裤的皮肤表面呈现黑白分明的界线。“额娃瘦了”,姥姥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后脑勺,转身用围裙拭去眼里涌动的泪光。姥爷不管不顾,吃干面时,往往抄一筷头炼出的润白油脂,味道立刻变得无与伦比。

“不想活了,也活够了,死了反而轻松了,我死了就不用这里操心、那里操心了,不用替你做饭洗衣服,也不会累,不会苦了,死了我就轻松了”,忙得不可开交的夏收,往往因为劳顿而产生不大不小的嘴仗。姥爷沉默地吐着烟圈,任姥姥翻着陈芝麻烂谷子的旧帐。唯有我和二舅,在一旁看洪水大小,然后豁然开朗地相互笑起来,笑声在小院上空,幸福地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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