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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运城有多远?

家在万荣峨嵋坡上,离运城市主城区不远,三十多公里,去运城时一路下坡,故称“下运城”。在运城上中学期间,乘车沿途经过上郭、中陈、累德、北相、姚孟,自北郊入城穿过解放路立交桥,就能看见运城火车站前耸立的关公铜像,再往前拐过百货大楼、电业局、蒲剧团就到学校了。那时,到运城不到一小时车程,公交车资从一块五到五块,一周也不舍得多回一次,现在大约涨到十块,开私家车一脚油的事儿。

驻夏县工作期间,到运城车程更短,不足三十公里,自瑶台山下沿白沙河一路逶迤而过,经裴介庙前、安邑水库、禹都市场就到了运城市区。时间也不到一小时,单位有通勤车,连车费也省了。那时单身工资够花,有突然阔了的感觉,到运城主要是访亲会友回家消费,买书购物下馆子,决心一洗当年学生时代的寒酸也为拉动运城经济贡献绵薄之力。期间,遍尝运城名吃,遍访河东名胜,遍交家乡名士,遍览中条美景,过了一年多悠然快活的故土生活。

之后,渐入远境,渐行渐远,东西南北,执四极一端,春夏秋冬,息四时之衰,一直在路上。但不管怎样心中仍然有一个不变的圆心,便是河东这块风情浓郁、民情通透、乡情缠绵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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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假期只身一人沿陇海、京广、枝柳、鹰厦线一直把脚伸进东南沿海的波浪里盘桓多日。改革开放前沿的巨大变化令人目不暇接,沿海人家的饮食风味花样繁多应接不尽,但几番猎奇猎艳之后,胃肠逐渐保守而至寡淡,还是怀念运城的吃食,然而遍寻没有,连好不容易买到的馒头里都散发着恶意的甜味。那时还没有快递,南北商品流通不畅,百无聊赖且又不得脱身之际,竟从行李箱翻出几包带椒叶的运城馍片,那个味儿正呀,一时搅动得周身暖热。此后多日,椒叶馍片便成为南方生活期间的一道佐料,惜食如金,细水长流,以此抵消距离对味蕾的隔膜与麻痹。令人感动的是,一种简单的来自家乡的麦子和树叶的混合物,在遥远异乡依然固守着它们对你的承诺: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此后,多年间的工作性出差,只要时间允许,经过运城都尽量驻足一下,哪怕只从张孝机场转机在运城的机场大厅捎点特产也能找回家的感觉。某一年,自西北返津,经停运城站五分钟,准备好了带给老家亲人的东西只能在站台交接。时间紧,任务重,提前预判了站台对应车厢的方位,匆匆一面,匆匆而别,除了交换了手中物件,也一同交换了匆匆而逝的岁月风尘,留下了自陕甘宁青一路蕴藉的眷念,也带走了属于这片熟悉乡土割舍不开的牵挂。时间虽短,一击中的,短暂的时空交错似乎也可疗愈肉体与精神上的疲惫和匮乏,回去之后并无差旅劳顿亦如满血复活,好像与一地仅有的一点交集都被它悉心延揽入怀,深情相拥,不见不散。

 

 

北京奥运会开幕那天晚上,正在京城一处宾馆被抓差还一桩“文字债”,因活儿要的急,鸟巢的盛大开幕也没能去成。当晚,尽管心里急着加班赶活,然而人并不在状态,一边开着电视看奥运开幕式转播,一边以笔为犁啃着一厚沓稿纸。记得大约是到了张艺谋设计的烟火“大脚印”环节,再也盯不住了,“老子今天不干了”,狠心丢下笔撂了挑子。先是伸出头探看窗外,并没有看见奥运的“脚印”自天际踏步而来,同时也被首都之夜难得的宁静诱惑了。最后,干脆一个人溜出了宾馆,一个陌生的北京,竟然空荡得像座空城,一路上街道空无一人亦无一车,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往何处。最后,索兴随意钻进一条胡同当了一回“胡同串子”。结果,三拐两拐最终还是迷了路,找不到回去的出口也无法打车回去。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腔调响起,与萦绕多日的京片子完全不同,耳边听见了标准版的运城普通话,是两个京城饭店打工的妇女,在夜暗的胡同深处闲谈孩子的学习情况。运城人重视孩子教育,这是一段充斥着“听额噱”“醒事”“棒尖”“唸火地很”等方言的对话,乡音无疑是一张可以防伪的地域标志,闻之与在他乡遇见晋M牌照的车一样亲切,仿佛万家灯火之中有神作为奖励特意安排了这样特别的“相逢”。借此际缘,还在奥运之夜京城角落品尝到了她们正宗的运城扯面,一种归乡的感觉比看到奥运“大脚印”还要过瘾,好像真的有一串足迹踩在云端,载你直奔河东大地的云水之间而去。

 

 

近十多年来,与运城的距离尽管一再拉长,但交通出行的便利实际上还是不断拉近了彼此。高铁的快速延伸布网,几乎为从任意一地抵达运城提供了可能,更多的情况是在某个周末或者三两日短假,一念而起飞一小时或一个半小时就能回到运城,返回之后随身打包带走的家常吃食依然余温尚存,好像到邻村吃席、走亲戚或是串了个门。自驾要慢些,但自由度又极具诱惑,沿京港奥、大运高速,一路驱车几乎可以穿越整个山西,许多晋地沟岭起伏中略显陌生而荒凉,许多穿山隧道明灭之间飞驰而过,可谓真正意义上的穿山越岭,直到接近运城,画风才逐渐变得丰富柔和。中条苍苍、黄河泱泱,麦田连绵、桃果依依,随处停靠一隅打尖,都能带来别处无可比拟的满足感,哪怕一处乡野小店苍蝇馆子,都能俘获你委顿已久的肠胃。

某次,长途驾车回乡,已入运城界,离老家万荣不足百里,尽管归心似箭,还是在新绛稷山交界之间,被路边一口油锅里翻腾的热麻花着实给饷到了。于是,毫不犹豫停车解馋,主食无疑选定刚炸好的酥软的麻花,上一次还是幼时家中年关“煮油”时与之邂逅,那时便喜欢得不行围着油锅怎么也轰不走。遂问店家有什么菜可以下饭,这让人家为难了,以卖麻花为主没有备菜,见我们远道而来诚意满满,情急之下提供了他们自己吃的“凉粉炒馍”,顺带磕了鸡蛋烧了瓢醪糟蛋汤对付,自然好吃得不得了,呼哧带喘,大赞过瘾。也不知这道地道土菜的原创来自哪位高人,自此回运城之后的菜单里便多了“凉粉炒馍”“炒甑糕”等运菜新品,主打汤当然离不开运城人的标配——烩鱿鱼汤,满桌子都是运城人的“菜”!不只是我馋虫作祟,老乡群里常有几道家乡小吃图片炸出一群“潜水之鱼”的群欢时刻,每个人与原乡相牵的纽带就那么多条,也许,当你把那些心心念念的运城“瘾”都过足了搞掂了,作为一个运城人才算完整。

 

 

那么,一个人离运城到底有多远?

这实在是个无法统一的问题,连我个人都莫衷一是。以运城人的旅外分布地域统计,西安的亲朋离运城二百五十公里,恍若一省之内,方言饮食相似,因此西京也为多数乡人首选旅居之城。太原要远些,四百公里,运城人对米醋柿醋果醋的爱超过陈醋,京津更远,约九百多公里,中间隔着的地域极易被运城人忽略,好像运城-北京、运城-天津唇齿相连伸手可及。远在深圳的郑同学还要远些,将近两千公里的距离挡不住她在厨房里一次一次复制晋南美食,而大洋彼岸定居温哥华的沈同学离运城已是万里之遥,异国院子里撒下的运城秦椒和连伯韭菜种子已结出累累果实,可以调剂生活,也可以调和味觉和乡情,册页之间存储的记忆,并不比箪食壶浆更多、更鲜活。

在无法给出标准答案之下,离运城的距离还可以开列繁多内容:三次飞天的景海鹏在空间站与运城垂直距离四百公里,大唐辋川吟诗休隐的王维离运城二百五十公里,另一个刚刚挥毫写就《滕王阁序》青年才俊王勃离运城刚好一千公里,写完《永州八记》的柳河东离运城一千三百公里,而一战封侯的关羽大神刚好在离运城四百公里外的白马坡斩颜良于马下……运城一地,人文荟萃、地灵人杰,作为一域,文化历史、风土民情、自然风貌、美食特产,诱惑力、穿透力、吸附力、感召力实在太大,大到破圈而具魔性。造化给予这片土地上的生民,以河山,以林薮,以激流,以河渡,以盐铁,以粮棉,以丰歉,以灾殃,这个以“盐运”得名的地方,同样也担得起“时运”的迭宕,用智慧、用坚韧,用才干,用热情完全特立独行又近乎完美的一个个创造。作为一个运城人,不管离开多远多久,时间和距离都不足以构成回不去的理由,没有一段距离能超过理由。

 

 

距离产生什么?

不只是美,还有怀恋和愧疚。这么一处对你来说重要的地方,陪你过了苦日子,却没有分享你的好日子,能无愧色,能居心安处谓吾乡?距离也改变角色。多年以后,时光漫漶,彼此渐行渐远,渐至生疏,也终将远去,渐成宾主,一切将无可挽回。因之,目下需要改变的不只是不住回望而是不断回去,不断接纳和感恩于斯地斯人的种种牵绊,接受她的完美还有缺憾,成为她的宠儿而不是过客,不独“身不能心往之”,而是把心身一同打包快递回去,与之浸润浸淫浸泡,入骨入心入味。

然,事不遂心且耐烦。受制于新冠疫情,受限于“非必要不离×”要求,今年已是第三次无奈选择就地过年,感觉已经很久没过运城年了。疫下封足,我们陷在时空相隔的狭小区域动弹不得,离运城的远近已不只是距离,还有时间,这实在是个遗憾。

今年,离与运城依然隔着一道新冠,盼望疫情早日结束,回家过年。

关于作者: 小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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