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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圣之路

中午吃饭的时候二哥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们兄妹四个,老大走的早,现在还剩我们三个,虽然离得不算太远,但是一年能见面的次数最多不会超过三次。我是知道哪三次的:清明,七月半,和十月的寒衣节。是呀,今年我们兄妹见面的次数就不能超过三次了,因为我今年七月半赶上开学岗前培训没有去,我转的钱让侄子买的纸钱去烧的。二哥说这句话显然是介意了,我也无话可说,想起多年前母亲还活着的时候给她的承诺是:以后无论我走多远,一年的几个节气我一定会回来上坟,最初的那些年,我也的确做到了,那时还在上海做生意,我通常是周五晚上坐一夜的火车,周六一早赶到家,白天去上坟,然后当晚再坐一夜的火车,赶回上海。两夜一天的奔波从来没有怨言,现在不知怎么了,人已回到老家,却做不到当初的承诺了。想想有点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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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想到在坟上摆上果供,烟酒。哥哥们烧纸的时候,我把带来的水果摆好,酒倒好,烟点着。天气晴好,算得上风和日丽,想来我的亲人一定是早已经端坐门前接受我们的祭拜了。起初担心烟会点不着,没想到挺顺利,就感觉父母坟上的那根烟没有大哥坟上的烟着的快,父亲的烟才着了一半,大哥的就着完了,就又抽出一根烟,给大哥续上,不由地说了一句,你这烟抽的还是这么厉害呀?没想到,等我去父母坟上一会回来之后,大哥坟上的那根烟一点也没有着下去,起初我以为没点着,拿起来一看,是着着的,有一点红色的火光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略带黄色的光。哎,大哥还是喜欢生闷气,不然也不会不声不响的悬梁。赶紧把给他买的寒衣续上,告诉他听说今年冬天很冷,多穿点,不要怕不好看,冬天的棉衣没啥款式,臃肿了一点,但御寒是关键,后来那烟就又慢慢地着下去了。

 

母亲是一件蓝色碎花图案带荷叶边的大襟小棉袄,盘扣特别精致,下摆有点炸边,凸显玲珑的腰身。这衣服穿在母亲的身上应该是恰到好处的,因为我印象中母亲的身材一直不差,高矮胖瘦都很适中。除了那一头白发显得苍老之外,母亲清秀的面庞,温顺的性格,不亢不卑的为人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母亲很平常,一直到老去也还是被人喊成王氏,但母亲知足,年轻时,没少在父亲的拳头下活着,但哭过闹过依然稳稳地守着那个贫苦的家,让我无论什么时候回去,喊一声娘,都有人回应我。吃饭的时候回头在二哥家堂屋后墙看了一下,母亲那张略有凌乱头发的遗像不知什么时候被取下来,放在哪里了,几欲张口问,终是咽回去,想想母亲即使已在六道的轮回中,至少也还应在人道中,大约不会再为了前世的三千回眸与我再续母女情了。母亲,你依然活在我们兄妹的心里,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我活着,都不会忘了纪念你!

 

父亲一辈子穿衣服讲究,我给他选的是一件黑色的对襟棉袄,看起来厚实,质地应该很好,而且咖啡色的扣子还像是真的。敬献父亲的第一杯酒不知是被风打翻的还是我不小心的操作,总之刚放下去就连同杯子被掀个底朝天。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坟头,想在乱草丛生中看到一张哪怕真的恼怒着的脸。不用说,父亲是生我的气了,我在心里默默的祈祷,表达歉意。对我来说,父亲真正是所有坏脾气都给了别人,唯独把好脾气给了我的人。在所有人的眼里,父亲是不讨喜的,成年人怕他,孩子怕他,亲戚邻居都怕他。严厉冷峻的一张脸,很少有笑容,哪怕在他最热爱的酒场上,也难得见他笑一下。唯独对我,那一世深情呀,无以言说!

 

有一次他喝醉了酒,被别人坑坑歪歪的送回家,送他的人走了,家里人也都不在他的视线之内,他开始闹腾,喊这个倒水,喊那个卷烟,哪有人敢到他面前来?他轮起一根长棍,满院子的撵着我的两个哥哥和母亲大嚷,引来半个庄子的人来看热闹。刚好我回来了,老远就听到别人在议论,我就知道父亲在发酒疯了。我跑到家里,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他看到我了,无力的垂下两只胳膊,踉跄着向我走来,满身刺鼻的酒气,老远就在我的四周散开,我真的想吐,但我不能跑,我得守着他。他走到我的面前,低着头,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看着我,努力摇了摇头,伸手抱起了我。我在他怀里扑腾着,他就是不松手,后来站不稳我们爷儿两一起坐到了地上,仍然不松手,那种力量慢慢变成了一种安全感,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这样,我能感觉到他在哭,一直哭。所有人都走了,他终于抬起了头,抱着我站起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完全不像一个醉了酒的人。后来母亲就说,我是父亲的醒酒器,再后来他无论去哪里喝酒,我都做他的跟班,之前有一篇文章曾有一句:他醉了,我就牵着他回家,他不醉,我就骑着他回家。

 

我的父亲,提到他,我就有说不完的话。该是前生我们有多深的缘,才有了这一世的父女情!我给他亲手纳的鞋底做的布鞋,样子都很丑,但他却舍不得穿,每年夏天我去给他拿出来晒,劝他穿吧,他总说,不急,有鞋穿,我生气就不再给他做,但他还是舍不得穿。给他织的毛衣他倒是穿,穿到街上去炫耀,等着别人夸他女儿的孝心和好手艺。等到他去世的时候,我给他做的千层底鞋已经有八双没有上过脚的,哥哥们说烧了,我没答应,都留着,给他装到了棺材里。不知过去了二十年,是不是已经都穿通了鞋底,还是仍然没舍得拿出来穿……

 

父亲拂倒了一杯酒,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有那么一瞬,他好像就在我眼前,我似乎看到了他,眉毛有点长,须发全白。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封领扣严严实实,正襟危坐,目光如炬,我甚至看到他瞳仁里有我清晰的影子。我的父亲,再没有谁能像他一样,满眼都是我了!我的眼泪在眼眶里疯狂的打转,再倒一杯酒,就端端正正的立着了,起风了,也没有再吹起来。我知道父亲心头的怒火平息了,但我心里的悲伤泛滥了,我提起剩下的半瓶酒,沿着坟头绕了一圈,酒倒完了,我又绕了一圈,我太想看到他了,太想知道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二哥说父亲的棺材不好,早就塌了,那现在还能怎么样呢?好在母亲的棺材好,又比父亲晚走十几年,应该还可以住。侄儿说,这里将要建成一个旅游景点,到时候坟要么就平在这里,要么就迁走,二哥的意见是原地平在这里,我没说什么,感觉这么多年,家里也还顺乎,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儿孙平安,这在我看来,也算是最好的风水了。

 

朝圣之路每年都走,惟愿有生之年,年年能到父母的家里去问问安。让他们看看我,然后接他们回来一起吃顿饭,虽然再不能和我们一起推杯问盏,但我能切切实实感觉他们就在我们中间。亲情的传递永无止息,这是一种最为牢固的情感,值得终生珍惜和祭奠。

 

再没有一种爱,比这更安全!

关于作者: 小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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