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中路边,育才街头,
这棵树,立在我小区的巷口。
有人说是白蜡,有人说是栾树,
连个确切的名字,它也没有。
春天,我享受它团团簇簇的芬芳,
夏天,我聆听枝头知了的弹奏。
栖落的花喜鹊们,蹦着跳着,
带给我长一声、短一声的问候。
人生这一世,草木这一秋,
风雨赋给翠绿,又把翠绿敛走。
即使秋霜里的树枝,如观音千手,
也难把季节的脚步,一分钟挽留。
归雁的翅膀,捎来菊花的冷香,
人随树?树学人?都换一换行头。
寒霜,为太行披一件枫红的旗袍,
也让这棵树老来俏,展现金黄的风流。
人也是一棵树,树也像一个人,
白桦和金丝楠,各个环肥燕瘦。
歪脖松,是风雨折磨成的卑贱佝偻,
迟早一把柴,填入樵夫的灶火煮粥。
幸运儿在湖畔,是晴阳爱抚的柔柳,
丝辫飘拂,合拍夜莺们的婉转歌喉。
这,只是一棵没有故事的平凡的树,
不高也不矮,不挺拔,也不柔秀。
枯枯荣荣,随遇而安,可嫁鸡嫁狗,
任蝴蝶爱来就来,任蜜蜂爱走就走。
既不是哪个名人,植树节的杰作,
也不需薅枝剪,一番番理发梳头。
这树,是一根有生命的电线杆子,
枝丫,伸向天河畔泪光闪闪的星斗。
与路对面的虬枝国槐,日夜凝望,
梢尖与槐枝,在半空中悄悄牵手。
微风里,倾吐些人听不懂的情话,
也有诗歌的唱和,在细雨霏霏的时候。
栾树也罢,白蜡也罢,何必姓名来由,
树本是山林的男娃,或者乡野的小妞,
移植在霓虹灯下,荫庇彩色的车流、人流。
表皮,车撞的疤痕,不是树的功勋章,
年轮的细密,暗记层层欢乐,叠叠忧愁。
一树真纯的黄色,不是它炫耀的金币,
树将全部扔掉,交给清洁工的扫帚。
你夸这树好美,树在秋风里频频摇头,
多少手机拍照,树也不摆架势作秀。
树就是树,美自己的美,丑自己的丑,
开不出桃的缤纷,捧不出咧嘴笑的石榴。
既不沾染身边门店,那各式西点的香气,
也不是凤凰琴的材料,替谁去打发清愁。
随便挂些装饰灯,树没有拒绝的自由,
任水果刀们,随意刻写“到此一游”。
头上雷鸣电闪,不是树爆发的愤怒,
朝霞夜星,不是树自愿装扮的锦绣。
看惯了衣冠之人,我偶尔把树瞅瞅,
对树无语,不枉费对人说话的舌头。
比树矮了两丈,叫一声“树哥”,
采一片树叶,藏进我贴心的衣兜。
岂止黄叶会飘零,树还将老朽,
化成泥或者煤炭,终归于无有。
活在这里,不是选择,是命运造就,
阴差阳错,变不得脚下土贫瘠肥厚。
黄叶,是土色的布衣,还是金色蟒袍?
冗繁削尽,枝桠横七竖八,裸露的骨头。
晶莹的深秋晨露,树的泪珠滴落,
我走近树,立了好久,看了好久……